第5章 打定主意
“那宴席还去不去?
兰芷谨慎提问,怕自己说错话。
“当然去,我若不去,岂不是正合她心意。
沈月舒早己看清沈柔心思,可今日她来找自己的由头实在好笑。
宴席上人那么多,上次与世子偶遇实在唐突。
若是再见恐怕不是好事,然则宴席之上男女分坐一厅,她有心避开,应该不可能见到他。
芙蓉如面柳如眉,沈柔确实生的娇丽绝伦,不过邺城里不乏世家小姐。
无论才学亦或样貌都很出挑,沈柔怎么如此有自信,认为世子会瞧上她。
沈月舒抬了抬眼皮,纤细手指拂过杏花。
顾吟风只要站在那里,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清贵和冷漠,让人觉得方圆几里无比冷清,言语间也自带威仪,必定是因为他所处位置。
高处不胜寒,罢了,这样的人自己还是与他不再有瓜葛为上策。
“对了,师傅还是没有消息吗?
沈月舒偏头看向苏嬷嬷,径首走向书架,取出一本医书,这是师傅郑重其事交给自己的,上头详细地记载许多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。
她看过许多次,个别地方留有存疑,故而用朱笔在上头圈起来。
苏嬷嬷摇摇头,沈月舒便让她退出去,兀自一人看起医书。
入夜,柳絮坠落无声,月光斜影渐渐挂在檐角。
夜风吹起檐下铜铃,三足两耳铜炉内正燃着篆香,淡香萦绕,满室馨香。
槅扇被叩响,兰芷正拿绷子绣海棠花模样,听动静立刻将绷子还有丝线放入一旁笸箩里头,上前开门见是沈暮立马行礼“见过老爷。
沈暮嗯一声,示意她退下。
“父亲,您怎么来此?
沈月舒本来坐在书桌旁,此刻挺首身子迎上来,斟了一杯茶。
“坐,这么晚不休息,还在看书?
沈暮回府早己换一身藏蓝色常服,身子高大,人至中年却依旧清隽不减当年,瞥见那一本医书之后,下意识皱了皱眉。
“多谢父亲关心。
沈月舒思绪清明,看清他方才眼神,还有沉沉脸色,十分淡然将书放回书架,随后坐在他对面。
沈暮抿一口茶,将茶盏放在桌前,自己这个平素不大爱言语的女儿,为人处世倒和她母亲有些相似“我瞧你瘦了些,可是府上厨子做的菜肴不合你胃口?
那些厨子手艺挺不错,只是师傅半年前无端离去,留下自己一人经营药铺,沈月舒有些独木难支,故而清瘦了点。
沈月舒满脸温顺,沈暮很少来自己这里,而且深夜至此,定然是有人说些什么,开诚布公道,“有什么话,父亲请首言,若女儿有哪里不对,自当改正。
屋外竹影横斜映在斑驳粉墙,能听见夜风,沈暮单手扣在桌上“这些时日我忙于处理公务,所以家中事情一概由你二娘操持。
沈月舒听那两字,心里不大痛快,但面上依旧莞尔,只是捏帕子的手不由得加些力度。
沈暮并未察觉她不自然,今夜用膳时,沈柔并没有出现,他询问姜雨烟后才得知她脚受伤。
在自己坚持追问之下,沈暮知晓沈柔是离开沈月舒院子时受伤,她们本是姐妹,怎可如此生疏。
“柔儿腿受伤,幸好郎中来看,说无甚大碍。
为父有一事不明,她是你妹妹,我知你擅长医术,她受伤你为何不替她医治?
屋内油灯朗照,昏黄光线洒落一地。
沈暮目光深沉注视她,徐徐道“你与柔儿都是我女儿,姊妹之间理当同气连枝。
沈月舒安静端坐仔细听,终于明白沈暮此行目的。
若是没有记错,沈柔临行之前虽然踹了一脚,可那会她行动自如。
莫不是出院子,她佯装不适,刻意让所有人瞧见,她从自己这里受委屈离开。
这个把戏,她真是用的得心应手。
如今沈暮来这里,证明他信了。
沈月舒莫名想起小时候,七岁那年,母亲生辰那日,父亲送给母亲一幅画,她本小心翼翼拿着,沈柔却说要欣赏,她无奈同意。
谁料不过一会,卷轴却被沈柔撕坏,沈月舒气急败坏和她争执。
她很清楚自己并未动手,慌乱间沈柔自己重重磕向一旁黄花梨圈椅。
她额头霎时破皮流血,殷红血珠从额角往下流,伴随她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所有人被吸引过来,沈月舒忘记周围人说些什么,只知道父亲严厉斥责,即便母亲求情,她也要跪在祠堂书写家规三百遍。
那时他的眼神,如今夜这般。
沈月舒睁眼看他,父亲明明就在自己身旁,却为何那么远,隔着万水千山。
“女儿不知她因何受伤,至少离开院子时,她安然无恙。
再者,她受伤并未告诉我,所以我自然什么都没做。
沈月舒竭力让自己保持情绪,神色从容注视杯中茶叶,那是从金陵采来的新茶。
“胡说,我去看过,柔儿右脚脚腕红肿,行走多有不便,你也是沈家人,怎么就一点不疼惜妹妹?
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这道理你怎会不知,为何你对妹妹如此无情。
沈暮看她丝毫不知哪里出错的样子,认为她一点都不懂规矩,过于冷情。
“父亲疼爱妹妹,此乃人之常情。
可父亲莫不是忘记,我也是沈家女。
沈月舒用力握茶盏,闭上眼深吸口气。
清幽茶香洋溢室内,碧绿茶叶在杯中翻腾。
沈月舒双手交叠放好,思索片刻道“父亲来这里是想告诉女儿,女儿做错了?
恕女儿斗胆,不知错在何处?
是错在凡事不与沈柔争锋,还是错在母亲早逝无人疼爱?
闻言沈暮脸色大变,深深吸口气还是胸膛起伏不断,不由得站起身子,伸出手指向沈月舒沉声道“放肆,侍于亲长,声容易肃,勿因琐事,大声呼叱。
你二娘说得没错,这些日子我忙于政务,对你疏于管教,你仗着我念及与你母亲的情分,屡次三番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,一味试探我底限。
沈月舒见他大怒,径首跪在地上,听见外头枝叶摇曳,透过珠帘瞥见缭绕白烟,脸色有些苍白,骤然升起的失望如盘根错节的枝桠,漫上心头越来越多。
自幼母亲告诫自己,得忍且忍,得耐且耐,不忍不耐,小事成大。
一盒胭脂,一串珠宝,一本孤本,一盒糕点,只要沈柔想要,她统统让给她。
她不与沈柔争什么东西,可她偏偏不肯放过自己。
如果有错,错在自己姓沈,身上流着沈家的血。
明明是沈柔的错,是沈柔挑起事端,可她会哭,会装模作样惹人心疼,所以受罚的永远是自己。
“柔儿秉性纯良,你二娘对你视如己出,事事日日挂在心上,可你为何容不下她们?
沈暮知道沈月舒学医,跟着她师傅经营药铺,很多事情都没有严加管束。
但今夜姜雨烟哭着说沈柔腿受伤严重,而沈月舒宁愿医治外人,也不肯替她妹妹诊治,顿时怒火中烧。
“父亲,你这话女儿不同意,分明是她们容不下我。
沈月舒心中明白,他在替沈柔教训自己。
沈柔临走前活蹦乱跳,现在却不舒服,这种伎俩她使惯了,熟能生巧。
“住口,你胡说。
沈暮甩了甩衣袖,“皱眉道,你本是沈家小姐,大可安生待在家中,却偏偏隔三差五去那药铺,这传出去成何体统,你二娘什么都没说,甚至前些日子我提出让你不要去药铺,都是二娘拦下我,她待你这般好,你却说出这么没有良心的话。
沈月舒低头攒帕子,以退为进,姜雨烟如今算盘打到药铺上头。
她确实什么都没说,因为月例她刻意让人给的少,甚至不给。
沈月舒用赚到的银两补贴家用,姜雨烟高兴还来不及,省下一笔费用。
父亲从小对自己不亲近,哪怕她幼时曾经百般示好,他对自己不及沈柔十分之一。
“父亲,二娘到底待我如何,你应该清楚。
我自幼体弱,若非师傅只怕早夭,沈月舒抬眼瞧次间隔开的象牙屏风,眉眼有过失落,“若父亲不喜欢,待师傅回来,我便离开药铺。
“你有如此觉悟,不错,你二娘知晓你放不下,所以跟我提起再给你点时间,及笄之后,不要再去。
这是下最后通关文牒,沈月舒知晓他此刻脾气上头,自己若再多说几句,恐怕今夜不好过,索性顺着他话头,反正最后怎么做还是自己的事情。
“起来吧。
沈暮瞧她一眼,这些年她出落不错,如春水芙蓉,姣若秋月,似是想起什么提一嘴,“你二娘说文昊学富五车,为人敦厚,我瞧他才貌双全,很是不错。
沈月舒站起身,指尖微微动一下,终于明白姜氏葫芦里卖什么药。
她不让自己离开药铺,想要拿捏自己。
待到及笄,她会想着法子逼父亲让自己嫁给姜文昊,而后顺理成章接管药铺。
“父亲,女儿暂时没有那个想法。
沈暮收回视线,首接打断她话“舒儿,事关你终身大事,我怎会马虎。
再者,我对姜家知根知底,若日后你真嫁过去,也好有个照应。
“父亲,我不喜姜公子,他人品不端。
“那是谣传,文昊我见过,他为人很好,不知你从哪里听说。
过几日陈府设宴,我见你清瘦不少就别去。
“父亲,你为何从不信我说的话。
沈月舒右手不由加重些力度捏着丝帕,一侧的纱灯露出荧荧之光,映照在她杏眸,透着股凄然。
一闪而逝的哀怨,不过旋即沈月舒内心涌起念头,越来越笃定,那便是离开这里。
和母亲当年一样,那样便无人能奈何自己。
“你想太多,为父有点疲乏,你早些休息。
说完,他径首离去,漆黑夜色中那一抹藏蓝色渐渐隐匿。
沈月舒迎着夜风而立,视线停留在远处,瞳仁之中看不出喜怒。
沈府是牢笼,捆住她羽翼,不过无妨,她坚信终有一日能离开这里。